怪梦
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。
梦里有你。
（壹）
天降厄运，不时向人间发出刺目的橘色射线。被击中的人不痛不痒，并无大碍，只是会昏睡；醒来时忘记自己最爱的人，强行回忆会导致头痛欲裂，大脑短路，引起爆炸。
世界一片混乱，渣男渣女觉得千载难逢，正常人感到提心吊胆。大家都叫它“遗忘射线”，却没人知道它什么时候，以什么形式再次出现。
每个人都被呼吁保护好自己，各种偏方、保护措施漫天飞舞，可每天还是会有人忘记自己的父母，妻儿，朋友甚至宠物；也总有人因为回忆用力过猛而炸成一朵朵瞬息万变的烟花。
（贰）
一时间天空好像过年的夜晚，那景色恐怖又耀眼，全世界都陷入深深的惶恐与不安。我如履薄冰地活着，一边用尽全力躲避天灾，一边在人群中穿梭，急切地寻找你的身影。
终于，我看到了你：你拘谨地站在人群里，无差别地对所有人礼貌微笑，平静的目光在我身上一扫而过。我激动不已，三步并作两步向你走去。
你的目光终于落到我这个“陌生人”身上，听见我清楚地唤你的名字，你疑惑又警惕：
“你是谁？我们认识吗？”
——我们当然认识，而且很熟悉。
“不，只是路过——你好吗？”我的声音喑哑颤抖，明白你已遭此劫难，再也记不起我姓甚名谁，可还是抱有一丝幻想。
“很好，只是忘了一些事情。你呢？你也记不起你最爱的人了吗？”你叹了一口气，故作轻松。
——不，是我的爱人不记得我了。
不可抑制的悲恸翻涌上来，我多想扑到你怀里唤醒你的记忆，可联想到你的下场，浑身不寒而栗。冷静下来，我撒了个小谎：
“嗯。不过不是别人，是我自己。”
“什么？”你不明白。
“我没有最爱的人，所以忘记的，是我自己的名字。”我努力挤出一个微笑，言语恳切。
你看着狼狈的我，柔声安慰，语气充满了羡慕：“没关系，总有一天会想起来的——你可比我容易太多了。”继而踌躇满志：“她在等我，我也一定会找到她。”
我突然有些欣慰和感动，又担心你的安危，想了想，试探着开口劝说：“可你总得活着见到她呀——慢慢来吧。”
（叁）
就这样，在这个人人自顾不暇的世界里，我们又一次“在一起”了。我把你带回了家，说是让你暂住——所有能勾起回忆的东西都被藏了起来——你对我十分感激，却又有些担忧：
“要是她看见我俩一起生活，误会了怎么办？”
我装作着满不在乎的样子，一脸嫌弃：“你大可放心，我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办。”
你放下心来，信誓旦旦地对我保证，找到她就离开，不给我添麻烦。我毫不在意地摆摆手，心里明白这个承诺纯属无稽之谈。
日子一天天过去，白天你出去寻人，我在家中做好饭菜等着你无功而返；夜晚待你入睡，我悄悄溜出去，探寻这可怖射线的规律与来源。
终于在第三十三天的黄昏，你拖着一身疲惫回来，看见丰盛的晚餐，不知怎的大发雷霆，掀翻桌子砸碎碗筷，而后蹲在地上，蒙着脸像个孩子般呜咽：
“我可能再也找不到她了。。。”
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你由狂怒变为哀伤，心情复杂。终究没有阻止，只是默默地把你扶起来，收拾好这一地残骸，转身去厨房为你下了碗面。
你闷头吃面，情绪渐渐平稳，说认识这么久还不知道我的名字。我笑着说你忘啦，我没有名字呀。你说人总得有个名字，哪怕只是暂时的，我说好，配合你假装思考了一下，说就叫“无名”。
你反反复复地掂量着，皱着眉头觉得不妥，说是太过随意让我重新起一个。我表面上无所谓，推说“名字只是个代号”，心里却有自己的打算：如果有一天你能想起我，我们就还像以前一样生活；如果奇迹没有出现，我就用这个名字陪你走完余生——当然，最好是前者。
（肆）
第四十四天的清晨，我醒来的时候，发现你没有出门，而是学着我的样子做了一顿早饭。面对我的目瞪口呆，你拉过我的手，直视我的眼睛，语气无比坚定：
“无名，我爱你。”
意料之内的意外——我终于让你以另一种方式想起了我。喜悦之余，我不甘心地发问：
“你不找她了？”
你拥我入怀，摇了摇头：“不找了——现在你才是我的爱人。”
后来的很多个夜晚，我再也没有出去冒险调查过“遗忘射线”。相反，我同以前一样枕着你的胸膛，听着你沉稳有力的心跳，观赏窗外夺目的橘色光芒，脑子里全是“活在当下”。
不过，看着华丽璀璨的天空，我知道，那是某些人的深情照亮了这个薄凉的夜晚。我还是会窝在你的怀里，认真地发问：
“我是一个替代品吗？”
“不，她是她，你是你，”你闭着眼睛轻吻我的额头，在我耳边一字一句如梦呓般呢喃，“我和她是平凡岁月的相知相恋，和你却是患难与共的相守相依。”
“那如果下次换我被击中了呢？你会来找我吗？”我不死心地追问。
“胡说，哪能那么倒霉。。。”你轻抚我的头发，将我又搂紧了些。
相比你话里的坦然和漫不经心，我却心酸异常——明明我们是同一个人，明明你什么也想不起来——可我也清楚如今世事难料，与其求全责备，不如随遇而安。
（伍）
情况越来越严重，整个世界每况日下：“遗忘射线”由原来的一周不定期的一次变成一天随机的几次，人们猝不及防地被击中，有时甚至是在梦里；天上的烟火也越来越多，美丽里透着悲壮；人们毫无防备，消失只是刹那的事情。
研究被迫恢复，我的出行也由夜晚变更到了白天。我向你如实告知情况，你嚷嚷着要和我一同前往，我向你保证我会小心，并答应你每天黄昏准时回家与你共进晚餐。
第二天一早，你依依不舍地与我拥吻告别，千叮咛万嘱咐地让我注意安全，又拿出一张纸条塞到我手里。我打开手心，上面写着你的名字和家的位置。我心里一暖，仔细收好，回身亲了亲你的脸颊。
事情进行的并不顺利，可我极力隐瞒住一切不好的消息。终于有一天，付出有了回报，我走在回家的路上，心中充满对你的想念。远远看着你站在家门口，眉眼弯弯地向我张开双臂。我迫不及待地奔过去，橘色的光线陡然出现，直射我的后心和站在家门口的你。
在昏过去的最后一秒，我的眼里只剩下你绝望的呼喊和倒下时的无力，耳边是呼啸的风声。我捏紧了手里的研究报告，感觉是从未有过的安心。
（陆）
我在大街上昏昏沉沉地醒来，身旁人声鼎沸，熙熙攘攘。头很疼，身上很酸，脚也有些麻——这些都是被击中后的附加症状。我勉强站起来，一瘸一拐地走在车水马龙里。
我又看见你了，人群中侃侃而谈的你，眉宇间尽是兴奋与欢愉，熟稔地和周围的人打成一片，再没有了我们初见时的谨慎小心。我凑上前去，极力听清你和一个女孩之间的交谈。
“你是谁？我们认识吗？”女孩懵懵懂懂。
“不，只是路过——你好吗？”你的眼中溢满关切。
“不好，我被击中了，忘记了我的爱人。。。”
“我也是。不过，我忘记的，是我自己的名字。”你依旧言笑晏晏。
。。。
熟悉的话语响在耳畔，我的心像被攥住一般疼起来。我抬起头，越过人山人海，深深地望了你一眼；你也好似心有灵犀地看过来。四目交汇，你眼底的惊慌失措与难以置信清晰可见。
（柒）
接下来的对话与发展我完全了然于心，我躲开你的目光，转身离开。看着我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街角，你松了一口气，低下头继续温柔地安抚那个女孩。
我将手伸进口袋，拿出纸条，工整清晰的字迹好像在肆意嘲笑我的天真。松开手指，纸条随风轻飘飘地落到地面，一眨眼就被来来往往的脚步践踏成泥。
我漫无目的地继续走着，慢慢笑起来，泪水逐渐模糊了眼前的路。手里的报告纸被揉成一团，我有些后悔，有两件事情或许应该早点告诉你：
第一，再次被击中的人不会失去记忆。
第二，我对这场灾难免疫。
（完）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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